5 - 理性與感性
這樣講起來好似中國的美學自老莊時代就已經一舉超越了現代西方美學的思辨,在西方汲汲營營地從哲學的各個觀點爭辯時,中國古人早就在站在的美學境界的制高點上鳥瞰世間的紛紛擾擾。但是自老子一句「大象無形」以降,中國捨棄了空間透視學、肌肉紋理的臨摹、光線細節的變化與色彩學對人們感官的影響力,富含哲理的將人世間的難題歸向自然界生生不息、萬物自有道理的迷茫理論中。
反觀西方達文西在米蘭天主教堂上繪製的最後的晚餐對焦點透視法、或是在蒙娜麗莎眼神嘴角之間的光線陰影所做的深刻研究,箇中的學問除了達文西的繪畫專才外,他對工程製圖、數學計算、人體解剖的研究也都是成就偉大作品的根本基礎,達文西以不可遏制的好奇心研究與探索更讓科學上開展了新的境地。英國的漢學與科學史專家李約瑟(Needham, 1900-1995)曾經提出了「儘管中國古代對人類科技發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貢獻,但為什麼科學和工業革命沒有在近代的中國發生?」的李約瑟難題;網路也不斷的爭辯為什麼中國的格物致知只會對著空心的竹子格出君子當虛心的道理,卻格不出為何竹子為何是空心的[1];演化生物學家戴蒙(Diamond, 1937-)在有一天在非洲新幾內亞的海邊散步時,當地的土著問他為什麼是你們西方發展出科學,而使他改行,投入二十五年撰寫而成的社會演化史《槍砲、病菌與鋼鐵》中提出,也許是因為中國始終處於統一的常態,使得一個朝代對技術發展的態度往往在單獨一個君王的判斷之下就被終止,例如鄭和西洋艦隊的下場;相反的,歐洲一直分裂的諸國,造就哥倫布在被葡萄牙拒絕西向航海探索的計畫後仍然可以轉向西班牙尋求新的機會[2]。
當然,也或許中國相對於歐洲、日本傳統貴族世家而顯得開明前衛的科舉系統所成就的階級流動自由,反而使得才能與智慧兼具的人往往致力於讀書翻身,將人生大半精力花在為國為民的理想中,不像歐洲壟斷了所有資源的貴族可以任意的贊助科學家如伽利略、高斯、達文西等做有趣的世界探索,或是日本貴族可以安然自在的探索茶道、花藝極致美學世界。
中式的意境美學與西方的理性彷彿是二元的對立,但是又像是彼此互補的特質。理性是文明進步的主要動力,德國社會學家韋伯(Weber, 1864-1960)就將「理性化」視為西方現代性的重要指標,理性我為們帶來經濟與權力的量化計算,科學的實證與邏輯的演繹,用快速的路徑取得最大的成果。但是在過程中出現的人文、情感、美學、風俗,或是所謂的人性,卻被一律外推至非理性的框架之中[3]。德國哲學家阿多諾(Adorno, 1903-1969)也認為原本是要帶給人們批判性思考與自由的理性,在現實中卻帶領大家進入屈居於工具性控制之下的死胡同。西方的啟蒙運動並沒有讓人們變得更知性或更博愛,反而造就了另一個被狹隘與實用的理性所主宰的世界[4]。
相反的,中國傳統的社會與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一直以來都以「道」作為核心的價值,著重在人性的層次[5],所以或許中式的美學力量更來自於生活意境,為理性邏輯的社會帶來的潤澤,例如宗白華行雲流水的《美學散步》一書,以散步般自由自在、沒有系統的方式引經據典探索中國的美學思想;或是《笑傲江湖》中獨孤求敗無招勝有招的哲學;抑或是電影《花樣年華》中意猶未盡的繾綣情意與張叔平匠心獨具的旗袍剪輯,以及《一代宗師》裡「人活一世,有人成了面子,有人成了裡子,都是時勢使然」、「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做羹要講究火候,火候不到,難以下咽,火候過了,事情就焦」等寓意深遠的台詞並引用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隱喻戲裡眾人的人生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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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詳見網路論壇PTT古人韻事版〈[發問] 為什麼中國沒有西方的自然科學〉討論串,2006。
[2] 戴蒙(Jared Diamond)著,王道還、廖月娟譯,《槍砲、病菌與鋼鐵》(Guns, Germs, and Steel,台北:時報文化,1998),458-459。
[3] Weber, Max. The Theory of Social and Economic Organisation, trans. A. M. Henderson, and T. Parsons, (London, Edinburgh and Glasgow: William Hodge and Company Limited, 1947), pp. 104, 110.
[4] 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著,林宏濤譯,《啟蒙的辯證》( Dialectic of Enlightenment,台北:商周出版,2009)。
[5] 如欲更深入了解中西方感性理性思維之差異與對生活影響的不同觀點,也可以詳見林語堂《生活的藝術》一書中第十四章〈思想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