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群落到部落的 Losid 文化流動 (下)

文・圖/ Tipus Hafay 

「把家裡最美最乾淨的衣服拿出來,就是祭儀會穿的 Losid !」Piyaw 阿嬤說。

在資料收集過程中,大部分看到繪葉書照片,都是以南勢群阿美族的服飾為主,也成為之後「阿美文化村」的服飾範例。因為統一、美觀、整齊的樂舞表演需求,開始制定了 Losid 祭儀服裝的樣式,也影響了部落在信仰儀式中 Losid 祭儀服飾的發展。

但,仔細觀察,各部落間的 Losid 祭儀服飾,其實是各有特色,並且有獨立的規範的。

根據照片圖說,日治時期就有將祭儀服飾作為樂舞演出的目的。資料來源:《顧我洄瀾》

此圖的婦女頭飾與上圖不同,未著胸巾,片裙有日本花布樣式。資料來源:《顧我洄瀾》

地域性的特色

部落周邊易取得的植物材料

在布料進入部落之前,常服是苧麻織布而成。從苧麻採集處理到織成一件衣服,需要花很長的時間。傳統時期部落生活所需的用品的材料都是在住家附近或者部落內能採集為主,如常見的藤器、食用的麵包果及檳榔等、裝盛重物的米袋由香蕉絲或山芙蓉纖維製成。

在傳統祭儀上所穿的 Losid 所使用的材料也是如此。

以 Natawran 為例,女生頭飾上面的裝飾,取材自家中附近的花;據說,老照片上淺色的項鍊是以「薏苡」種子串成珠鏈所製成,是在部落周遍都會種植的植物,也會食用。同樣在花蓮的 Fata’an 為例,男性的頭飾上面會有 tingting 芒草花,是跟 Cikasuan 七腳川部落的戰爭勝利的故事有關,所取得的 tingting 也是在部落馬太鞍溪邊常見的芒草。

地區性的植物環境跟取材的用意,也會表現在 Losid 上,成為部落的特色。

圖片男子的長項鍊,推測是薏苡珠串。

女子頭飾上兩端的應是周邊摘取的鮮花。圖片來源:《顧我洄瀾》

羽毛的使用

Natawran 的男性頭飾則由過去部落內常見的「藍腹鷴的尾羽」排列而成(藍腹鷴目前為保育類動物),這也跟考驗部落男性捕獵的能力有關。 

Makotaay 的男性頭飾則以「大冠鷲羽毛」;Cawi‘的男性頭飾就是「雉雞羽毛」,以部落環境當地會見到而可以象徵華麗的羽毛為主。

以花蓮區來說,男性頭飾的共同象徵都是以羽毛的展現但在造型上又有所不同,通常都是青年才會有華麗的羽毛,領袖則會是更華麗的大禮冠。

圖的中間男子的頭飾是白鷺鷥羽毛。圖片來源:《顧我洄瀾》

圖右邊的男子頭飾上的藍腹鷴的尾羽。圖片來源:海外博物館 臺灣民族學藏品資料 管理者:英國劍橋大學考古人類學博物館

貝類的使用

Natawran 的配件上也會看到貝殼類的使用,鄰近太平洋取得貝類較為容易,以「硨磲貝」作為頭飾跟項鍊的材料。因其硬度較高,當部落被外族侵害時,「防砍鏈」有其保護頸部的功能的說法。在早期 Natawran 檳榔袋的背帶上也會看見貝殼作為裝飾,但現今較少見了。

Ceop’地區(Makotaay及Cawi’的cael) 與布農族交換來的頸鏈(布農族的防砍鏈),部落族人喜好使用便將貝殼磨成細小貝珠串為頸鏈。

當地物產

另外,目前常見的綠色塑膠項鍊,在過去則是在地的玉石產業豐田玉所製成。Fata’an 位於光復鄉,未鄰近太平洋,所以使用貝類作為配件裝飾的比例相對較 Natawran 少。

男子額帶及頸鏈為硨磲貝

男子的頸鏈及耳飾為硨磲貝,佩袋上的圓形裝飾猜測是錢幣。圖片來源:《臺灣蕃族圖譜》

社會制度的架構

年齡階級服飾的區分

從祭儀裏我們會看到有些部落在男子青年年齡階級裡面,青年到老年有明確 Losid 的差別。比如:Makotaay 港口部落青年八大階級,從最小的三個階級一直到mama no kapah 青年之父,就有6種差異,其中最小四個的階級是  Losid 的全裝,再往上階級就開始按照階級拿到配件,直到 Malakacaway 以上就會是各階級以階級團服為主。這樣的階級 Losid 差異一方面是有更多的部落中、祭儀前工作有關,還有一種說法:「在過去越齊全、越華麗的服飾是部落中青年的適婚年齡的身份。」。

另外,也會看到像 Fata’an 馬太鞍部落僅只有青年、老年在 Losid 盛裝族服的差異,Kulas:「Fata’an 的祭儀服裝只有一種形式,16歲到大概50歲都是一樣的。」;Falangaw 馬蘭部落的青年則會依年齡階級身份也會有所差異,Mahengheng(階級名稱:Lasefi):「進入階級前三階穿藍色長袖,成年後就會帶白色頭巾,沒有頭飾,入階是最華麗完整的階級,越往上配件就越少。」,在祭儀時,各階級都是團隊行動,以團服的形式除了是階級認同之外,也是讓部落兄長及長輩可以觀察部落青年內部分工跟行動力的一種方式。

這樣的差異,通常在男子年齡階級內會比較明顯,女性 Losid 盛裝族服就不會有明顯的階級區隔。不過,也有部落在階級裡會用配件來做區分。’Atolan 都蘭部落 Dongi 就提到:「我們年輕的時候會戴公主帽,但是現在是壯年的階級了,就會以戴花環為主,公主帽就會是少女及待婚嫁的小姐在戴(青年階級)。」,在 ’Atolan 都蘭部落中,穿著最華麗的祭儀服飾,就是年輕青春少女。

已、未婚的身份

Falangaw 馬蘭部落在傳統上 ’alofo 佩袋上是有不同的,已婚的 ’alofo 佩袋是窄版,背帶是在肩背位置是分開的,有打結。未婚的 ’alofo 佩袋則是一體成型的,而未婚男性的 ’alofo 佩袋後側會有黑色毛線,象徵會有狩獵的能力。

一般常聽說的是:「 ’alofo 佩袋是讓未婚女性給心怡的未婚男性放入檳榔用,以表心意。」,不過這樣的說法,不適用每一個部落。像 Makotaay 港口部落是到壯年層的階級才會戴 tafolo佩袋,就不是已未婚的身份差別了。

各時期外來文化的進入

從荷蘭毛線、紅布及珠子

以花蓮南勢阿美族(花蓮市、吉安、壽豐一帶)為例。在荷蘭時期帶入毛線、紅布後,花蓮阿美族的服飾開始起了變化,用珍貴的毛線與珠子裝飾在 Losid 上,象徵社會地位及財富。

「早在1636年荷蘭人已抵達東部...荷蘭進入東臺,是阿美族人與『外人』第一次接觸的開始。...荷蘭人到東部採金雖無所獲,但是卻為阿美族人帶來美麗的珠子、嗶嘰布、紅布、紗線卷等被視為珍寶的物資。」(鄭惠美,花蓮南勢阿美族服飾研究,1997)

照片前排男子的背心為毛線細紗,推測從荷蘭時期就已經進入部落使用。圖片來源:《台灣經典寫真(下).邂逅30年代Formosa》

航海時代帶入金屬、玻璃珠、瑪瑙

西元1874年清朝開山撫番,漢族進駐部落後,從獎勵、經濟、教育、農耕等政策影響了部落的服裝。

「漢族在清代大量進入奇萊之後,南勢阿美族男女開始接觸並模仿漢人使用黑色棉布纏頭,但多數是中年以上者使用頭巾,青年壯丁則使用藤製的頭卷較多。」(佐藤文一,1942:160)

「從史籍資料中發現,日據之初所拍攝的南勢阿美人照片顯示:男性的服裝穿著,除了穿長衣綁腰布之外,已有人穿著漢式的衣褲,纏頭巾等,婦女也穿混漢化的服裝穿著較男性為多。」(鄭惠美,花蓮南勢阿美族服飾研究,1997)

漢本遺址挖掘出來瑪瑙、玻璃、銅幣,大約在17世紀的海上貿易所交易留下的。資料來源:121期-《重見/建/現漢本─發掘階段成果特展》─家域、聚落與族群))

左一男子應是配戴白色玻璃珠,左二男子所配戴的應該是瑪瑙或深色玻璃珠;右三男子所配戴的長項鍊應是薏苡種子串成。圖片來源:《人類學玻璃版影像選輯》

都巒社部落的頭飾上有許多金屬配件,應是與平埔族或漢族交易交換來的。

圖片來源:《人類學玻璃版影像選輯》

日式和風及漢族服飾

南勢阿美族在清末明初之時,開始學習漢人裝扮,有因現成布料進入部落後,就開始改變原本的傳統服飾,開始有漢式服裝與阿美族傳統服混合搭配的穿法。

鄭惠美老師在《花蓮南勢阿美族服飾研究》關於服裝的演變的整理有提到:

「部分漢族-南勢阿美婦女如此穿著者較多。由於不是祭典也沒有政治性的約束,可以自由搭配穿著。也有上身穿漢式大襟衫,裳為筒裙或單片式圍腰裙,內加漢式褲子,而小腿綁縛阿美族固有的 tatekusu 護腳布,上身穿著大襟衫,或裸露不穿衣服的自由混合穿著,為此種種,不一而足。」(p.75)

日本皇民化政策的影響,日產的棉布也進入臺灣後,服裝也開始西化了。

在過去清末年間,混合漢俗穿著的形式,女性較男性早,但是西服穿著的情形,似乎是男性較女性為先。」(p.79)

「清末年間,部落中的成年婦女會著「上半身穿著七分袖大襟衫,下身穿著大檔褲或加為sukun(上層裙),小腿包裹護腳布,仍是 arapakasu 服式與漢俗服裝的混合形式。」(p.79-80)

於是,回想起小時候,大約民國70-80年間,在部落中的女性長者祭典中的服飾是白色七分袖的大襟衫,黑色褲裙到小腿,但小腿仍是穿戴護腳布,原來就是漢族服式影響及日本工業化布料進入部落後的綜合形式。

原圖說:「薄薄社的女人。頭上包裹黑紗布,所穿為受漢人影響的上衣,耳飾也是漢人式的。1914年10月著者攝影」。圖片來源:《臺灣蕃族圖譜》

服裝改良設計的魏克蘭修女

花蓮區、臺東區的祭儀服飾有明顯的差異,訪談到部落族人提到「魏修女」的故事,才得知,海岸線的祭典服飾是經過設計及改良的,而參照的就是漢服的形式。

「阿美族在台東縣與花蓮縣的傳統服裝款式明顯不同,魏修女便先設計多種樣式的服裝,再與部落老人家充分討論後,加入許多繡工花樣及五彩繽紛的顏色,只要是老人家肯定的服裝款式,就可以大量生產。傳統阿美族服飾以白色、黑色、深藍色為主,但魏克蘭修女特別加入更多鮮豔的色彩。每設計完成一種款式後,為了尊重部落傳統,魏克蘭修女總與部落老人們充分討論,再教導村子裡的婦女製作,讓每個人都能穿上漂亮服裝參加跳舞節的心願,也就此完成。當時,大家都戲稱這是「修女牌」阿美族傳統服裝。」(資料來源:魏克蘭修女服飾改良

以 Losid 展現自己

在這段期間的訪談資料整理、部落使用單品的分類、書籍文獻的閱讀,爬梳再爬梳後明顯感受到,現今因網絡資訊發達的快速、文化交流頻繁、服飾材料取得便利等原因,單點間部落 Losid 祭典盛裝族服的影響因素也可能會越來越多樣,甚至越來越快速。

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訪談各部落的族人們也開始對其他部落相類似的單品有興趣,也會好奇不同部落間的演變關係是什麼。並且在網路黑白老照片中,也開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或者有機會回頭再與自己部落長輩去互動、去認識。

Losid 祭儀服飾的每一個物件,都是歷史的軌跡、家族的記憶、或部落集體共識。初步做這樣的整理,希望對內族人或對外有興趣的人,能有更多層面的交流。更期待能使更多人有興趣並回到各部落裡去認識自己Losid 祭儀服飾的特質,並在部落發展的脈絡上在時區的演變、地理間的遷徙,激起更多討論及追尋的意願,進而更認識自己,及身上的那一套 Losid。

LosidTipus Hafay形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