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藝筆記 / 手留下的痕跡 都是過往學習的經歷 - kapitan
文 · 攝影 / Badagaw
Roit(人名)阿公並不多語,默默地起身帶我們走向他的籐編世界…
今年多了許多時間可以跟 Roit 阿公學習工藝的機會,我、Tipus、Ngodo、Arik 還有 Panay 一起討論想學什麼籐編工藝品,其實每一件都想學,我們從書裡、從照片,從編法以及籐器的分類,發現編法與物品的用途大有關聯,即使在物品方便的時代之下,我們仍要去學習老人家留下來的智慧。
接連大雨的幾天,我們五人一起南下港口去尋找輪傘草之餘,採訪阿公。那一晚我們與阿公坐在外面討論,我們想學的物件,一開始我們從書裡翻照片跟阿公說「阿公,以前港口有這個嗎?」、「這個也叫 kapitan(魚簍)嗎?」、「為什麼這叫 kopid(籐編的籃子)?」阿公在回答之前,阿公走向他的倉庫,我們跟隨他的步伐,他用長臂勾將掛在上方的魚簍、後背籐籃勾下,便走出倉庫外面,而倉庫外也掛著手提式的籐籃,還有一個背簍。從阿公的背影看過去,挑起好奇心,想一探究竟倉庫裡的物件。阿公並沒有說太多話,當他拿起這些物件的時候,就已告訴我們答案。
隔天離開部落前,通知阿公說「阿公!下星期我們要來跟你上課喔!」,阿公正坐在外面,處理準備當編料的籐。讓我想起在台東學習處理籐材的經驗,不管編製者的年紀、不管籐材的來源,自己要用的材料,還是自己處理比較清楚。
繼上次找阿公學工藝已經是一年多前,上次所學的籐編水壺把手,依稀記得怎麼編,但是要想一段時間才能上手。在我們想學習的排行名單裡,其實這個排行並不是只有想學的,而是以個人的學習計畫,從初階到進階的編法,總結我們討論後,這一次所學的籐製品為魚簍。
學母語就像學工藝一樣 不斷地練習才不會忘記
當我們在準備材料時, Atomo 詢問阿公籐編是跟誰學習的,阿公說他以前也是跟著長輩學,而學習的長輩已經過世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接著又詢問他花多久的時間學習,阿公沒有明確地回答花多久時間,而是跟我們說第一次做覺得不好看,就做第二個,再做第三個,做到好。同時也對初學者叮嚀,在一開始學習時不能急於把作品做完,而是要做好做滿,多做才不會忘記。
「 kapitan 做好就去抓魚嘛!去山上抓 kalang(螃蟹)啊~ dadipis(蟑螂)啊~」阿公邊教邊這麼說著,雖然講的不是我族的語言,然而大家在與阿公用阿美族語的一問一答下,學習製作kapitan,我想這就是在部落學習的好處吧,同時可以學習一些阿美族語的單字與對話。
這一次除了我們還有 Nakaw 老師的三個小孩,Atomo、Arigfowang、Poror,她們能夠流暢地使用阿美族語對話,在上課時,Atomo 自然而然地負責幫我們翻譯阿公所說的阿美族語。其實阿公會說中文,但是如果現場沒有人會說族語,他大多時候都是用中文跟我們溝通。課後我才知道 Nakaw 老師其實不是原住民,是自己學習阿美族語,先前在港口國小當導師,而後在港口部落成立 Tamorak(共學園名稱,另譯南瓜)共學園,而她也以阿美族語與孩子教導孩子。我總是在想何時我的排灣族語能夠流利地對話呢,如此一來就能夠聽懂 Vuvu(排灣族語,在文中此譯長輩)說的話。
還沒學會使用真材實料以前 先學習怎麼編
我們學習製作魚簍的材料為打包帶,使用打包帶的學習可以避免籐材的浪費,也讓我們看見阿公對於每個材料的特性都很熟悉。魚簍有一部份需要用細的籐芯,因為我們沒有備籐芯,我們覺得全部都用打包帶應該是可以的,由於打包帶的表面材質是滑面的,不易固定,後來阿公將他留存的籐芯給我們使用。
阿公說:「以前老人家就是這樣蹲著做。」近幾年在籐編工藝課程中,支架已成為在製作過程中常會使用到的工具之一。
當我們從底部開始製作之前,阿公走進了他的倉庫,拿了三個製作 kapitan 的支架,支架的造型為梯形,,支架的功能是為了在編織過程能夠固定形狀,以及便利立身。這一次上課總共有八個人,但是支架數量有限,使得其他人需要在無支架的情況下製作。在無支架編底過程中,因邊緣需要利用籐芯固定,因為打包帶不易固定,加上個人的完美主義之下,有的人已經不知道拆了幾回了。
沒有紙本 只有動手做當作筆記本
因為我製作的 Kapitan ,是阿公做示範完後,我接著繼續編,所以在編製的過程時,我則是屬於觀察的方式學習。自己在編的時候,需要自己想個口訣, 好記憶、好上手,在下一個示範之前要完成立身的階段。因為立身與底部的編法不同,立身是斜紋編,一開始不曉得如何製造斜紋,彼此都在觀察手的動作,當我理解及完成身部後,Panay詢問我她的方式是否錯誤,而我看見她的斜紋編與我們不同方向,我說「咦,妳的方向與我們不同耶!還是妳就換這一種編法呢?」,Panay 回說「不要啦!這樣我會更不懂。」Panay 覺得這樣會搗亂自己的順序覺得還是跟大家一樣的方向較好。
Arik 在編身部的過程時,因為找不到編織圖紋的順序,便詢問我方式。阿公一旁地鼓勵「不會就問、忘記就問,做錯了!大不了就 liyawenho(重新再做)」Arik 抱著「做錯了(編織)沒關係,再做一遍會熟悉」的心態練習。她問「阿公!一個 kapitan 有這麼多的編法,你怎麼都一直記得到現在?」阿公回說「所以要多做啊!這都是要一直練習,一直做。妳看我從年輕做到現在,怎麼會忘記。」
完成身部後來到要編製肩身的部分,其實算是一種將剩下的打包帶收尾的辦法,固定身部前,大家都會利用打包帶剪成的細線綁住,或是使用鐵絲固定其幾條。阿公又走進了他的百寶倉庫,拿了一袋鉤子,兩邊鉤子之間是利用橡皮筋拉住,將它掛於身部的上方與底部,以好固定不讓打包帶移位,我拿在手裡說「好聰明的方法喔,這鉤子是鉤窗簾的。」阿公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阿公叮嚀「如果一開始沒有從中心點量兩邊一樣長的話,到最後(編脖子的部分)會很麻煩。」,因為 kapitan 的脖子,肩身要兩間一樣寬,這樣 li’el(脖子)才不會歪歪,而肩身,以五條為限一樣寬度。kapitan 的 li’el ,一樣以籐芯固定, li’el 是控制口的大小。每個人聚精會神在編脖子的部份,因為這一個部分是不熟悉的編法,每個人都會拿給阿公看脖子有沒有問題,阿公就像醫生一樣,看診每個人的「脖子」。編完脖子的部分,大家都說自己的 kapitan 可以抓到什麼獵物,Arik 說「我的可以放吳郭魚耶!」,而有些 kapitan 的簍口兩邊不一樣寬形成頭歪一邊的樣子,聽起來很好笑,卻是只有自己才能編出來的樣貌,大家已露出迫不及待要出海時帶著自己的 kapitan 的笑容了。
因為每個人的進度不同,彼此都會教編的方法,互相觀察造型,而阿公每每示範完之後,大家還是會有看不懂的地方,不懂的人便會自動提出疑問,當有相同疑問的人會聚在阿公周圍。不單只有疑問的時候,阿公會一段時間檢查大家的進度,當有部份不對或是偏移,阿公都會馬上提醒哪個部位該如何修改。
一個階段的課程結束,未完成的作品都會暫放在阿公家,每個人都會在上面寫上名字作記號,而身部做完之後,在課餘時,我請教 Ngodo 編籐環,而我將那籐環放置在 kapitan 上,這便成了記號,除記號功能外也便於掛在牆上。
手留下的痕跡 都是過往學習的經歷
kapitan 的簍口塞住的配件,族語 padiwawa ,其形狀為漏斗形狀,padiwawa 的大小依照簍口內部上下的圓作為衡量,要將上下兩個圓環編在一起,其編法是一門兼顧美學以及功能的課。kapitan 底部需加籐條穩固,在製作籐條的過程由阿公協助完成,因為籐條需要花大較大的力氣,阿公用刀背截彎籐條,讓籐條形成與底部相同的四邊形,而籐條上要鑽洞,再將籐條用籐皮把身部編在一起,這樣就完成 kapitan 了。
跟阿公相處久了之後,發現阿公偶爾會開開小玩笑。在做 kapitan 底部的步驟時,是需要花較大的力氣將籐削平。記得有次阿公手部有被劃到,當下大家很急的想趕快貼上 OK 繃,他帶著部落語氣笑說「這麼一點點傷口,海~要貼哦!」Ngodo 分享這段經歷的過程時,她覺得日後我們會不會也像阿公一樣,因為做了許多籐編作品,雙手都變厚了,一點傷口其實都不算什麼,只要能把作品做好,傷口也算是一種過程吧。
上完課之後,回到工作室裡自我練習製作了三個小的 kapitan ,因為沒有支架輔助,因為先前上課時是有支架輔助時製作,發現無支架輔助下,固定會花較長的時間。再訪阿公時,詢問阿公是否可以借我們支架,我們自行製作支架。後來,Tipus 的爸爸幫忙製作出兩個支架,再做第二個 kapitan 時使用支架製作,製作完後,比較有支架及無支架兩者的差異,無支架的 kapitan 會較圓,其不影響後續的編織,反倒覺得無支架編出來的 kapitan ,自己挺喜歡的,因為視覺上更為圓潤,更有手感。
在編 kapitan 時,讓我想起前幾年在屏東老家大掃除時,家裡出現了一樣古董,不知是使用何種材質所做出來的魚簍,現在已忘記材質的觸感,只記得顏色非常深,但我記得我媽跟我說「這個是你曾祖父做的喔,這個不能丟。」回家找尋之後,卻不知道被我媽放在家中哪個深處了。
註:
kapitan:魚簍
kopid:籐編的籃子
kalang:螃蟹
dadipis:蟑螂
li’el:脖子
padiwawa:漏斗形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