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然材質到現代工藝
文/ Imay Apong、Tipus Hafay
攝影/ Tipus、Badagaw、Imay
編輯/ Tipus Hafay
在學習 Losid 的手作經驗中,要到大家說的「原住民工藝品店」才容易一次取得需要的材料。
在五花八門的材料行中,看到許多「替代品」。一則替代已難以取得之自然素材,一則也會有實用跟保存的需求等。比照大家收藏的老件,這些「替代品」仍保有一些獨有特質。
舶來品的流動
2012年在蘇花改工程中,發現史前的漢本遺址裡有相當多的舶來品,大多是交換而來的,有外來的瑪瑙及玻璃珠等,其中,更有花蓮壽豐出產的豐田玉,由此可見當時在舶來品的交易中,就包含材質的流動。這些材質都是在 Losid 上常見的,也可以得知,早期的舶來品就已進入阿美族的部落中了。
其中,舶來品中的瑪瑙,對早期的部落來說是非常珍貴的材料。有地位與財富的家族,才能擁有瑪瑙,並製作成項鍊配戴。不過,在國民政府時期,大多數的家戶都將瑪瑙變賣兌現成新台幣,因此留下的數量也不多,因而更為珍貴。
除了常見的飾品之外,在 Makotaay 曾看見 ina Piyaw 拿出銀飾的首飾,上面有特殊圖案,但不像當地會出現的樣式,更像是中國少數民族的圖樣。據訪談了解,也是早期交換而來的。在 ina Piyaw 的時代,擁有的金屬首飾越多,象徵家中越富有。所以家族中,更會在祭典 Ilisin 時會將其配戴在未婚男性身上,有助於展現給未婚女性,是早期 mikadafo 重要的方式之一。
訪談時 ina Piyaw 拿出珍藏的銀飾,有手環、頭飾等。(提供者:Piyaw 曾振來 )
在與 Kulas 訪談中,透過他提供的照片也看到 Fata’an 馬太鞍部落的男性及女性都會配戴綠色的項鍊,Kulas跟我們提到,過去在 Fata’an 曾有製作豐田玉的工廠,當地阿美族也會配戴豐田玉所製作的項鍊,後來,隨著時代的改變,原本使用豐田玉製作的項鍊則被綠色塑膠珠給取代了,一來是價格便宜、二來是取得便利。
跨區域的物質
以物換物的時代過去後,隨之而來的是貨幣時代。在日治時期,台東的商人會到海岸線一帶來販賣材料,以布料為最多。其中,從早期的照片可以看出日本絲綢及日本花布在部落被頻繁地使用,像是 Ciwkangan 長光部落、Makotaay 港口部落的 telec 腰帶、 Cawi’ 靜浦部落的 opih 男性頭飾等,都可以看見日本絲的樣式。而在台東地區 Falangaw 馬蘭部落,則是會使用日本花布(藍底白花紋)製作女性的 talikofad(俗稱:賣麵裙),至今仍有少數家戶會使用日本花布,但大多已經有所改變,現今最常見的是螢光綠的 talikofad。像在 Makotaay 的 mama no kapah 會規定統一形式的 Losid ,以軟性勸說的方式來要求各 selal 一致,而在 Cawi’ ,則是各 selal 會自我要求一致性的 Losid ,來彰顯團結一致。
除了布料之外,在頭飾及配飾則較為常見閃亮或類似金屬的配飾,尤其在花蓮,仍可以看到許多頭飾古件上有日治時期、國民政府初期的錢幣,來象徵財富。 Mahengheng 提過,如果家中沒有那麼多錢幣時,會使用香菸上的鋁箔紙,做出像錢幣閃亮的感覺,現在則是使用工藝用品賣的壓克力圓片替代了。
有些 pataliwcan 頭飾則是會使用插花,而插花的意象是模仿日本的髮簪而來,使用娟花、絨花等材料,後來才演變成毛線、吸管花等材料。傳統上會使用的真花,會有扶桑花、矮仙丹及馬纓丹等顏色鮮明的紅色花朵為主。
當然除了舶來品的盛行,自然素材也是我們選用材料一種。像是老照片看見的灰白色項鍊,是傳統常見的薏苡種子所串成。後來則都是使用白色的塑膠珠或是日本玻璃珠了。在《琉串古今-史前玻璃珠文化特展》看到金屬器時代(2000-1000年前)的「靛藍色玻璃珠串」,是在環南海交易體系交易到臺灣的產物,能擁有靛藍色玻璃珠串亦是財富的象徵。直至臺灣發展玻璃工藝,部落也因交易而開始配戴藍色琉璃珠項鍊。
上圖所配戴的的白色串珠項鍊早期則是使用薏苡種子,而藍色琉璃珠則是從更早期的藍色玻璃珠,經時代轉化而持續使用;下圖為大小顆粒不均的藍色琉璃珠。(提供者:Mahengheng)
從自然材質到現代工藝的轉換
mama Hafay 及 Mahengheng 在訪談時都提到, tinpih 製作的羽毛是使用藍腹鷴的尾羽,是在 misaliliw 時進行的捕獵。狩獵也是來考驗青年的能力,其中以藍腹鷴最為珍貴,一隻公的藍腹鷴只會有一對白色的尾羽,早期 Natawran 的 tinpih 則是使用左右共7根,是象徵年齡階層的數字,而能夠狩獵到藍腹鷴取得羽毛製成 tinpih ,是代表青年具備捕獵技術與能力的重要證明。
使用藍腹鷴的羽毛還有 Kiwit 奇美部落 ,但不同的是,只有 tokololay 及 adawangay 這兩個階層能夠配戴有兩隻藍腹鷴白色羽毛的頭飾,cio’pihay階層頭飾上則是老鷹的羽毛及山豬的獠牙。
相同的,在 Makotaay 及 Cawi’ 也會使用鳥類的羽毛作為 opih。 Makotaay 所使用的是大冠鷲,而 Cawi’ 使用的是雉雞,數量則各為5根及10根左右。
羽毛除了表現美感及彰顯社會地位之外,更多時候是來鑑定你是否會狩獵,是否參與在年齡階層裡面。這種長期獵人訓練及實務經驗累積的成果,當然就展現在 Losid 上了。
另外,也會使用狩獵到獵物的骨或貝類作為飾品,像 Natawran 的耳飾、項鍊,是用硨磲貝或是牛骨所製作而成的,現在因為保育已禁止使用硨磲貝,則是改為白色塑膠壓克力材質替代。
除了使用材料來象徵在部落的社會地位之外,在 Fata’an 部落,男性耳朵旁邊配戴的羽毛則是用來紀念部落歷史事件之意。傳說中,在與 Cikasuan 戰爭時,年輕人躲在 tingting 後面,成為戰勝的主要關鍵,因此, Fata’an 使用 tingting 放置在耳朵旁,紀念當時戰爭的勝利為榮耀,但因為 tingting 為自然植物材質容易氧化並且不易保存,現在則是會以白色的雞毛或是鵝毛取代之,象徵部落重視並記得其重要的歷史意涵。
民國後,加強宣導保育觀念,對於原住民狩獵所使用動物羽毛作為工藝材料的現象越來越少,現在除了家中流傳下來的老件之外,都是以人造材質的羽毛作為替代了。大量生產讓材料容易取得,其實也反映在當今部落裡已少了狩獵經驗及能力養成的過程。不過,為了延續重要的物件意義,還是會在當下的 Losid 中看到羽毛的形式持續被使用著。
從時間流動、材料替換來學習文化意義
自我有記憶以來,不管是 Losid 還是配飾,都因為自己或家人的穿戴或使用而熟悉。但,這些物品其背後的含義,只能透過訪談、生活去理解。才發覺,阿美族因不同區域、部落都有不同的樣貌,隨著時間的流動,也展現了不同的樣態,透過訪談不同部落的族人,粗略的了解到不同面向的資料。
Losid 及配件除了前述所看到實務的變化流動外,背後也蘊含著深奧的族群哲學思考方式。從舶來品以物易物的交換、自然材質演變工藝材質或是再生材質,最終呈現當今我們所使用的樣子,都是經過長時間裡的流動與交融的過程,背後在追尋物件的文化意義,更是族群身份認同的方式之一。
Losid 與配飾的背後有很深奧的哲學精神及價值觀,扣著部落社會制度運行變換。所以 Losid、配飾,對內有「族群遷徙、氏族的、家族的、部落的、階級的、個人的」,對外則有「殖民影響、港口開通(船隻進入)、宗教影響、政治影響、觀光化影響」等種種因素形成。
而因為內部文化延續、外部文化擾動,在時間軸產生「文化流動」,所以在各時期會看到,同一個部落不同時區,在形式的變化。但仍能在大的框架跟規範下延續了重要的價值觀與精神意義。
我們開始發現,當代青年開始反思替代材料過於便利而失去材料與文化的連結跟目的,開始著手收集「自然材質」(追尋文化意義),復刻傳統物件。或許是為了凸顯自己部落的特色(以部落為單位的獨特),並與文化歷史連結以身體的行動去體驗傳統物件,回歸在傳統時代的使用特性。而最具體作為學習的,依然是家裡的老照片或文獻資料了。
參考資料
蘭博電子報121期:《重見/建/現漢本─發掘階段成果特展》─家域、聚落與族群
《臺灣南島民族玻璃珠飾品的跨文化分析比較: 對於形式、價值與物質性的一些思考》
新聞連結
-阿美族字詞對照-
人名
Piyaw 港口部落,曾振來及陳秀月阿嬤
Tefi Piyaw 港口部落,徐靜妹
Kulas 馬太鞍部落,Kulas UmoHafay 娜荳蘭部落,林阿添
Mahengheng 馬蘭部落、娜荳蘭部落、永安部落吳承陽
Nikar na Kahefong ‘Oros 馬當部落,Nikar部落名稱
Natawran 娜荳蘭部落
Cikasuan 七腳川部落
Fata’an 馬太鞍部落
Makotaay 港口部落
Cawi’ 靜浦部落
Kiwit 奇美部落
Ciwkangan 長光部落
Falangaw 馬蘭部落
ina 女性長者
mama 男性長者
Losid 祭儀盛裝
misaliliw 捕鳥祭前的捕鳥活動
tinpih 男性羽冠頭飾 (南勢群大羽冠)
opih 男性頭飾
telec 腰帶
talikofad 女性前圍兜(馬蘭部落用字)
pataliwcan 女性頭飾
tingting 白芒草
mama no kapah 青年之父
selal 年齡階級
tokololay、adawangay、cio’pihay 皆為奇美部落階級名稱
Ilisin 祭儀
mikadafo 適婚年紀尋找交往對象